元祐六年四月十五,凌晨,崇慶殿后閣。
因為天明之后要舉行大朝會,太皇太后高氏睡得很早。
忽然間外邊傳來嘈雜人聲,吵醒了年近六旬的高太后,她自塌上猛然驚起,厲聲喝問:“誰人作亂?”
話音剛落,數不清的踏步聲闖進太后寢宮,一群持槍持矛,兵戈鮮亮的士卒沖了進來,為首者赫然是當今天子趙煦,身旁還有政事堂相公,唯一還在京城的新黨領袖章惇。
高太后冷哼一聲,張身而起,穿著月白色的睡袍,頭發散開,臉上未施脂粉,全是鐵青臉色。
她這般氣勢,倒是讓大宋相公章惇忍不住退了一步。
但趙煦沒退,他上前一步道:“回稟太皇太后,孩兒得到密報,殿前司指揮使伙同諸班值陰謀作亂,朕已率兵誅之。”
高氏大吃一驚。
要知道殿前司和諸班值是她的心腹,也是她能掌控皇宮和朝廷中樞的底氣,是她的權力保障。
這些人被殺,意味著高太后失去了皇宮和中樞的安全控制。
這是政變!
這是皇帝要奪權!
哀家要廢了他!
這些念頭一閃而過,高太后淡淡的道:“官家好氣魄,好手段!”
“朕多謝太皇太后夸獎。”
“既然官家已經平定皇宮之亂,那你可以回去了,哀家還要睡覺。”太皇太后緩緩說道。
趙煦沒說話,身子也沒動。
章惇站在那里,也是一言不發。
高太后冷眼看去,這幾百人當中,有她認識且一手提拔的,也有她不認識的,這些人此時都一言不發,也沒有一個退出的。
看到這一幕,高太后心中暗嘆。
想不到在她牢牢掌控局面的情況下,皇帝居然能拉攏這么一支隊伍,還能闖過皇宮的種種封鎖,殺到這里來。
這個官家,隱隱間有太祖、太宗之風啊!
但天家權力之爭,容不得半點情分,高太后執掌權力已久,除非身死,斷不肯交出權力,所以見眾人不退,又道:“官家為何不退?”
便在此時,谷雨從趙煦身后站了出來,拱手道:“啟稟太皇太后,官家年歲已長,足可親政,繼承神宗皇帝遺志,推行變法,富強大宋,臣懇請太皇太后下詔,今后只在大內安坐,無需臨朝聽政。”
此言一出,高太后面色大變,冷聲喝道:“放肆!谷雨,你是朕從西軍小卒當中一手提拔入京的,你怎么會在這里?”
谷雨拱手,肅聲道:“臣效忠天子,追隨天子富國強兵,就是為了報答太皇太后對臣的大恩大德。”
“效忠天子,富國強兵。”太皇太后喃喃幾句,冷笑道:“官家,你打算怎么個富強大宋法、”
趙煦道:“父皇手創的青苗法、保馬法、保甲法等等,豈不都是富國強兵的良法?只恨司馬光、呂公著、蘇軾這些腐儒壞了大事。孩子定當繼承父皇遺志。此志不遂,有如此椅。”突然從腰間拔出佩劍,將身旁一張椅子劈為兩截。”
皇帝除了大操閱兵,素來不佩刀帶劍,太皇太后見這個小皇帝突然拔劍斬椅,不由得吃了一驚,知道事已至此,自己就算有滔天怒意,滿腹經略,也只能收在心里。
政治家是最能知進退的,當初神宗皇帝在位時,高氏苦勸皇帝廢除變法,皇帝不聽,高氏也無可奈何。直到神宗去世,高氏立了九歲的小皇帝趙煦,這才臨朝聽政,一展雄心大志。
此時皇帝親率刀兵威逼崇慶殿,高氏知道就算自己不退,也由不得她了。
自己身為皇帝祖母,安危不成問題,但估計會被軟禁在這崇慶殿內,眼看皇帝身邊有章惇和幾個中書舍人,怕是自己的不在臨朝聽政的詔書都寫好了。
想到這里,高氏點點頭道:“既然如此,那哀家便隨了官家的心愿,從此哀家在崇慶殿閉門靜養便是。”
……
撤換了崇慶殿的所有宮女太監,安排了最得力的人手盯緊崇慶殿,此時天色微明,趙煦便按照計劃,駕臨大慶殿,主持大朝會。
大慶殿前的高臺上,皇帝端坐,宦官和殿前司組成的儀仗班子在寬敞空地上排布,按照自己的品級和衙門,各處官員列隊在空地上。
整個場面顯得莊嚴肅穆。
實際上,這樣規制的朝會,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朝會上才會有,這完全是個禮儀活動,目的主要是讓官員看到皇帝。
當然現在是太皇太后臨朝聽政,所以大家主要見太皇太后。
至于小皇帝,認個臉熟就行了。
幾乎是六品上的京官全部到來,這么多人,這么嘈雜的場面,想要議政也不可能。
不過今天有些奇怪。大家都排好隊伍了,怎么不見太皇太后的鳳駕呢。
“肅靜……”
隨著十幾個宦官同時喊出,大朝會的禮儀活動開始了。
廣場上也安靜下來,大小官員停止了交談,在負責禮儀的宦官主持下,開始對御座上的皇帝三跪九拜。
其實宋朝君臣關系比較寬松,私人場合臣子見到皇帝,一般不需要跪拜,但這是大朝會,是很重要的禮節活動,文武百官肯定要跪拜皇帝的。
折騰了好久,終于一位唱禮官喊道:“禮畢~~”
場面鴉雀無聲,每個人都等著皇帝說點車轱轆話。
少年皇帝趙煦站起身來,環視全場,沉默片刻,大聲道:‘宣詔!’
當即有宦官拿出來一封詔書,大聲念了起來。
“特命皇城司提舉谷雨,兼掌殿前司、皇城司之職,非朕親筆,面諭,概不奉詔。”
眾臣聽了,眨了眨眼睛,沒當回事。
谷雨是皇城司官員,舉人出身,據說很受太皇太后、皇帝的信任。
雖然年齡不大,但據說本事不小。
殿前司、皇城司是皇家耳目,不受文臣干擾,大家就是想說什么,也說不上。
群臣正要依例喊一句“陛下圣明”,好盡快走完這道程序。
但那宦官又拿出一封詔書,大聲念了起來。
這道詔書一念,群臣頓時一片愕然。
只因為那封詔書,赫然是太皇太后歸政皇帝的詔書。
前排已經躬身的一干人在剛剛說出“陛下”這兩個字之后,卻好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,接下來的話都堵在了嘴里。
能在前三排的自然有非常之處,雖然年紀大了,可耳目依舊是聰慧,確認自己聽到的是“太皇太后歸政”之后,又都是愕然抬頭。
他們看到的依舊是官家那張淡然冷厲的臉,
不行!
無數舊黨官員心頭急轉。
眾所周知,少年官家常以繼承先帝遺志為念,常思繼續變法。
好在太皇太后深通治國之道,知道王安石哈他的徒子徒孫都是禍國殃民之輩,所以大力扶持舊黨,貶斥新黨。
如今正是舊黨在位,眾正盈朝之時,太皇太后怎么可以歸政?
太荒唐了!
“臣不奉詔,請陛下收回成命!請太皇太后繼續臨朝聽政!”
禮部尚書洪邁叫道,禮部一應官員都是大聲應合。
洪邁是舊黨中堅,由他領頭,下面一波高過一波的聲浪響起,每一句話都是讓皇帝收回成命,請太皇太后繼續臨朝聽政。
直到谷雨突然從皇帝身后走出,厲聲喝道:“爾等想犯上作亂!”
谷雨內力深厚,聲若雷霆,此一言發出,整個廣場都聽得清清楚楚,仿佛在每個人耳旁說話一般。
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。
但大宋文官一向膽大的,甚至有人往皇帝臉上噴口水都不在意。
當即有人長身而起,大聲喝道:“奸賊脅迫圣上,威逼百官,我陳恪陳三郎誓要殺你!”
說著這話,他已經飛身而起,猶如天外飛仙一般,揮拳向谷雨擊去!
勢若奔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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